2025/05/22
「這個作品是真的還是假的？」
這是台灣藝術家涂維政最常被問的問題。面對他虛構的「卜湳文明」考古現場，觀者總是困惑於真假的邊界。然而，這個看似簡單的提問，實際上觸及了人類文明最核心的議題：我們如何透過「虛構」建構「真實」？當代藝術又如何回應這個古老而永恆的命題？
｜哈拉瑞：虛構是文明的引擎
在《人類大歷史》中，哈拉瑞提出了一個革命性的觀點：認知革命（約七萬年前）賦予智人一項獨特能力──相信並傳播不存在於自然界的事物。神話、宗教、國族、公司、貨幣、法律…這些「共同的虛構敘事」成為大規模合作的社會膠水，使原本陌生的個體能夠彼此信任，進而組織起帝國、教會與跨國企業。
換言之，人類用故事把抽象的價值「物質化」為具體的制度。人類史其實是一部「敘事工程史」──我們不斷創造、修正、傳承各種故事，這些故事反過來塑造我們的社會結構與個人認同。虛構並非逃避現實，而是創造現實的工具。
｜當代藝術的虛構實驗：涂維政與「卜湳文明」
台灣藝術家涂維政深刻理解這個道理。他以偽考古學的方法虛構了「卜湳文明」，製作石膏、樹脂、混凝土等類文物，並運用博物館的展示語法構築「遺跡現場」。在他精心營造的情境中，觀眾被邀請扮演探勘者的角色，在真假難辨的氛圍裡「拼湊歷史」。
這些物件不只是靜態的雕塑作品，而是觸發「人─物─敘事」三角關係的引信。當觀者面對這些似真似假的「文物」，他們必須主動參與意義的建構過程──質疑、推測、想像、詮釋。「關係雕塑」的價值：在虛構中重思真實
我們可以從三個層面比較哈拉瑞的理論與涂維政的實踐：
＃敘事角色：哈拉瑞指出虛構故事構成了人類制度的基礎；涂維政則用虛構文明構成展覽空間，讓觀者成為故事的共同作者。
＃真實與虛構的邊界：哈拉瑞認為故事使抽象的制度變得「看得見」；涂維政的偽遺跡則使既定的歷史變得「可質疑」，促使觀者反思：何為真？何為信？
＃行動啟發：哈拉瑞強調故事驅動集體合作；涂維政的作品則驅動個體間的關係互動，引導人們反思當下生命的意義。
涂維政實際上將「神話式虛構」轉化為一件關係雕塑：
物件引出敘事，敘事生成關係，關係讓觀者重新審視自身與世界的連結。當觀眾問出「這是真的還是假的？」這個問題的瞬間，他們已經開始參與一個更大的思辨過程──關於信念、權威、真實與虛構的本質。
｜在虛構中尋找更深的真實
神話與虛構並非逃避現實的手段，而是一面折射真實的鏡子。哈拉瑞提醒我們：沒有故事，就沒有文明；敘事能賦予生活秩序，也可能蒙蔽我們的判斷。涂維政則透過藝術實踐示範：藉由虛構神話的「關係雕塑」，人們得以在參與過程中測試自己的信念、解構既有的權威、重新組織價值體系。
因此，真正重要的問題不是「它是真是假」，而是「這個被相信的故事，如何影響此刻的我？」當我們意識到自己既是故事的產物，也是故事的創作者，便可重新書寫與世界的關係，賦予「當下生命」更有意識的意義與方向。